风不停留

微博@赭石95561

【疼锟】荷尔蒙限量供应(上)

  • OOC预警,请勿上升

  • 现代社会背景,身份捏造

  • 有一点扬亨,请注意避雷

  • (下) 


黄冠亨是被一阵诱人的香气从被窝里拉起来的。好彩他还记得起床第一件事应该是刷牙洗脸上厕所,而不是撑着耷拉的眼皮衣衫不整地走进厨房触钱锟的霉头。在合租的第三个月,黄冠亨已经摸清了他这个室友的一些忌讳,也学会了如何和他和平相处。而这些小技巧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格外有用。

“锟哥,早啊。”他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门,在餐桌上看到了对着一桌丰盛的早餐发呆的钱锟。

“哦Hendery,早。”

“锟哥你昨晚几点睡的啊,我晚上起来上厕所还看见你开着灯。”

“吵到你了吗?”

“没事。”黄冠亨摆摆手,“我压根没听到啦。”

钱锟看上去舒了一口气。他不是那种作息健康的人,相反,深夜常常是他灵感的源泉。他本身也已经习惯了通宵编曲,昂贵的降噪耳机更是让他对外界的反应降到了最低。虽然身边的人不止一次地提过这个问题,他也认识到了这给身体带来的伤害,但习惯显然不是朝夕之间就可以改正的。

“你打算几点出门?”黄冠亨将他那份煎蛋拿到自己面前,在上面淋了些酱油。他们二人在饮食上的审美总体而言相差无几,但还是偶有出入。就例如煎蛋,钱锟喜欢在上面撒一些调料,而他坚持认为煎蛋和酱油才是互相的灵魂伴侣。

“十一点吧,我们在那吃完午饭再回来。”

黄冠亨默默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锟哥,你要是真觉得疼,不然就不打了吧?”

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单手解锁、拉下消息列表、点开头像上的小红点查看和回复信息。屋子里没开空调,只有餐桌上的扇叶兢兢业业地工作着,锲而不舍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风扇的嗡鸣声不绝于耳。他的手指敲在屏幕上的声音、筷子和瓷盘碰撞的声音、口里咀嚼和吞咽的声音……这些细微嘈杂的声响慢慢地将他从梦中世界彻底剥离出来,带他在沉重的现实中降落。等他终于咽下最后一口鸡蛋,钱锟的声音才慢悠悠地飘进他耳朵里。

“那还是得去。” 

黄冠亨的最后一条未读消息来自他的发小兼损友刘扬扬。他点下语音转换为文字的按键,于是那些字就一个个地蹦了出来,好像真是刘扬扬趴在他耳边讲话一样。

“你要去陪朋友打耳洞啊亨得利?那你不能白去耶,顺便自己也去打了怎么样?”

你想得美。

黄冠亨面无表情地在对话栏里打下一行字,将手机反手扣在了桌面上。

 

在黄冠亨的认知中,钱锟是一个喜欢新鲜与刺激的人。他热衷于尝试新鲜事物,无论是新品菜谱还是新的兴趣爱好,他都敢于投入金钱和时间来挑战。但是也有一些事情是他永远不会去做的。例如抽烟、酗酒、纹身和打耳洞。其实在这点上黄冠亨也一样,但对于他来说疼痛才是最难以接受的。因此当钱锟正儿八经地邀请他陪自己去打耳洞时,在惊讶之余他还萌生了浓浓的受背叛感。

“疼吗?”他打量着打耳洞用的枪头,上面装着的银针又尖又粗,直教他看得发怵。

“其实还好。”钱锟一动不敢动。冰凉的棉球拭过他完好的另一只耳垂,带起一片鸡皮疙瘩。或许是他耳垂的神经末梢并没有那么发达,又或许是瞬间的疼痛过于剧烈以至使人麻木,已经打好耳洞的一侧的感觉倒并不强烈。“你快帮我看看两边是对齐的吧?”

“齐啦。”黄冠亨极富耐心地又看了一遍。

他头一次见到一次性穿耳器这种东西。小小的、塑料做的U形装置,上面搭载着闪亮的银针,只需要打上一枪就能在眨眼之间给耳朵打出一个永久的孔洞。方便、干净还整洁。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钱锟的两只耳朵就都打好了。

午餐钱锟请客。商场虽然在家附近,但他们搬到这里才三个月,还有大半的店没来得及尝试。他们在还没吃过的店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家装修得仿佛身处热带雨林一般的东南亚菜。

“对了锟哥,你上次说的新曲子怎么样了?”

“还行吧。做了一半了。”

钱锟和黄冠亨认识的契机是音乐。在原创圈子里,钱锟是个小有名气的制作人。他经常接一些编曲的工作,偶尔也会自己作曲,然后将曲子卖给长期合作的乐队。黄冠亨的乐队就是这几个乐队之一,也是队里面负责对外工作的那个。除了这个身份之外,黄冠亨还是个剧作家。平日里他的主业是写话剧剧本,收入虽然不高但幸好还算是稳定,可以维持他自己的生活。当然他和有正经工作和高收入的钱锟比起来就差远了。正因如此,当他在朋友圈看到对方发的招募合租室友的信息时,一贯谨慎的黄冠亨也算是难得豁出去了一把。

他们的合约很简单。互不打扰、保持私人空间、轮流做家务,和租金对半分。黄冠亨不知道他如何找到这个地段又好租金又低的房子,但目前来看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钱锟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他的耳朵终于在打完耳洞的十分钟后开始隐隐作痛。虽然没有到坐立难安的地步,但多少让他的注意力涣散了。他突然感到一丝后悔,但现在若是将耳钉摘下又不似大男子所为,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好受些罢了。

“Hendery,你上次不是说你有个朋友很喜欢买这种小饰品吗?可以请他帮我推荐一些戴起来不容易过敏,睡觉也可以一直戴着的耳钉吗?”

“啊,当然啦。”黄冠亨拿起手机,"你对造型有要求吗?”

“造型啊……简单大气一点的就好了。”

钱锟在心里默默回忆着他见过的耳钉造型。他在这方面的审美和经验都几乎为零,只能有样学样。他首先想到的是最简单的款式:银白色的大头钉,打磨得光滑又圆润,尾端也是不容易扎到皮肤的钝尖,除了稍显平淡之外没有任何缺点。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他的眼前便忽然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一只打满了耳洞的耳朵。最下方的耳垂上挂着一只雕刻了暗纹的银环。视线沿着耳廓的弧度向上,只见形状优美的耳缘镶嵌着数枚银底的宝石。这些不同色彩、精雕细琢的昂贵珠宝在他臆想出来的聚光灯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目光尽头则是一枚从耳骨上直直穿过的耳钉,平白为这幅画面增加了不少攻击性。在现实里,钱锟一般是不敢去动这些看上去就很奢华的小饰品的。只是有时候他会被教唆着去舔那只耳朵。那没有办法,他的舌头总会不小心被冰凉而锋利的针尖戳中,别有一番刺激。

听说打完耳洞的第一天晚上是最难熬的。他想,要怎么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呢?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亮起。钱锟拿起手机,等他看清楚发信人的名字和信息内容,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无法掩饰的惊讶先出现在他的脸上,随后从中透出一丝为难,紧接着又转变为窃喜。淡淡的酡红色迅速攀上他的后颈和耳尖。

“不想做,但是可以去你那里吗?”

刚发出去的下一刻他就有些懊恼,这么能这么小孩子气呢?这不就像是在对那个家伙撒娇一样吗?要是被揪到了,会不会拿着这句话大做文章呢?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的回复很简单。但就是那么短短几个字,让他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身体的不适被一扫而空。

做到这个份上也太丢脸了吧,他口是心非地想。

 

下午出门前,钱锟才想起来要和黄冠亨打一声招呼。黄冠亨早已对他时不时的夜不归宿熟视无睹了。他有个高情商的舍友,这让钱锟感到无比的幸运。

他在去的路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里的日历。日历里的某些日期下有灰色的小圆点,点开就能看到用同一种颜色标记的事件,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一年前。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和李永钦维持这样仅限肉体的关系已经过了一年了。

李永钦。他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了几遍,却只能尝出一丝淡淡的、模糊不清的味道。他们见面的频率一般是一周一两次。当然,在特别忙的时候可能一个月也见不到一次,也有过几乎每天都黏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会混淆他们的关系,但李永钦总会用实际行动来提醒他这一点。

刚开始的时候,钱锟总有些拉不下脸来约他。但万事都是有一便有二。约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地变成了你来我往的局面。他们经常约在家里——当然钱锟和黄冠亨合租后就专指李永钦的家——偶尔会在酒店。倒也不是每次都一定要做爱,但那样的机会很少。他们之间的相处规律得甚至有些无趣,也难得对方能坚持这么久还不另觅新欢。

钱锟出了地铁站后先去了一趟超市。李永钦告诉他家里冰箱快空了,让他随便买点菜回去。可以料到今晚掌厨的活计便会顺理成章地由他包办。吃完一餐饭后他就可以在李永钦买的那张铺了绒毯的长沙发上瘫着,享受不用洗碗和倒垃圾的惬意时光。

这些纷乱的思绪在钱锟站在防盗门外的那一刻被清空。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耳垂,期待中又有一丝紧张。他将食指按在指纹锁的窗口上,一道蓝光闪过,坚固的门锁随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门开了。

毫不夸张地说,钱锟对李永钦的家可能比自己的房子还要熟悉。他刚认识李永钦的时候他还借住在表弟家里。等他下决心要在中国长住了才自己租了房子。一开始买软装的时候他没让钱锟帮忙,全是自己一手操办,按着他的心意添置了许多带着强烈个人喜好的装饰。其中最吸引 人的要属那张铺着厚厚绒毯的沙发了。白色的沙发一看就软得过分,好像只要坐上去就会立刻陷入其中,被柔软的触感包围而无法脱身一样。更别提上面堆着的那几个毛茸茸的抱枕,还有脚边厚实温暖的地毯,简直惬意得不像话。

偶尔他会赖在李永钦家里。等到下午三四点,阳光就会从落地窗里照进来。这时他总喜欢躺在沙发里或是地毯上,任由自己被笼罩在那暖洋洋的日光里,让疲惫的身心都得到治愈。

除此之外,茶几上和阳台放着的几盆绿植是钱锟后来买给他的。还有玄关墙上的那个钉着字条的软木板、浴室抽屉里的香氛蜡烛、厨房里的榨汁机……在李永钦后来的默许之下,他经常带来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物件,这个家也慢慢地染上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Ten?”钱锟对着屋内喊道。

“来了来了。”

他的呼唤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一个明亮轻盈的声音响起,和着拖鞋在木地板上跳跃发出的啪嗒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这声音的主人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中文,语速也放得有些慢,于是便拖出一种缠缠绵绵的味道,惹得人心烦意乱。

距离他上一次和李永钦见面已经过了五天。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今天的搭配是一件蛋黄色的休闲卫衣和基础款运动裤,鼻梁上架着一双圆形的细框眼镜,弱化了那双柳叶眼的棱角。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几分浅笑,好一副人畜无害的居家好男人形象。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李永钦的那个场景。下午六点,夕阳时分,窗外的天空被泼上了暗粉色的油彩,仿佛进入了梦幻的童话世界。整个机构里静悄悄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默默地洒下余晖。钱锟早已结束了一天的所有课程,在合情合理的前提下又在琴房里多待了一个小时。他从琴凳上站起,从包里掏出他的经典款保温杯。

杯里连一滴水都没有了,这个事实让他喉咙里的灼烧感愈发地强烈。现在回想起来,这杯水就是一切的开端。如果那天杯里还有水,他就不会绕路去办公室接水,不会路过舞蹈室,不会看到恰巧在那里练舞的李永钦。如果他不是一个那么出色的舞者……钱锟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在他看来李永钦的舞蹈天赋与生俱来,他也注定要在舞台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从外表就散发着一种艺术气息。李永钦的身高和他相仿,身材则属于纤细修长的类型。虽然他一天到晚都泡在舞蹈室,但高强度的练习只为他带来了附在骨头上薄薄的一层肌肉,身体的线条流畅而优美。他的五官有些阴柔,与中国人对男性的刻板印象不大沾边。若是只看外表,旁人绝对想象不到他身体里蕴藏了多么惊人的力量。当然他也很聪明。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李永钦都是堪称完美的人。

“哎,你怎么打了耳洞啊,都没跟我说。”他敏锐地在见到钱锟的第一眼就发现了对方耳朵上多出的两枚银钉。他伸手接过两袋食物,自觉地将它们拎进厨房,熟练地将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袋子里的调味料先被他挑出来放进上方的橱柜里,剩下的蔬菜和肉则分别被送进冰箱的上层和下层。

“我今天才去打的。”

“你有没有去买新的,额,ear studs?”

“你说耳钉?我有找Hendery让他给我推荐啦,就是我那个你一直记不住名字的舍友。他好像刚给我发了几个链接,我还没看。”

“哦——”李永钦故意将尾音拉得很长。他抻直了脖子,在近处仔细打量着钱锟的耳垂,“疼吗?”

“还行。你不是都打了那么多了,还问我这个?”

“那不一样嘛。”李永钦像只小尾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转来转去。“啊我知道了,你今天要过来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很疼所以来找我了?真没办法啊,锟是撒娇精呢。”

“才不是!”钱锟还没等他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出声打断。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大力地擦拭着手里的砧板,试图用水流的撞击声来盖过李永钦得意洋洋的声音。“你不要自作多情啊我跟你讲。我想来就来了,你还不让我来吗?”

“我可没说,是你说的。”李永钦满不在乎地将下巴搁到钱锟的肩膀上,双唇开合之间鼓动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耳畔,激起一连片的鸡皮疙瘩。“今天吃什么?”

“红烧肉、酿豆腐,再蒸条鱼吧。”钱锟用力颠了颠肩膀。他故意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声音却是虚的,反倒让人咂摸出几分别样的味道。“你快点出去!我这样怎么做饭啊。”

“OK,OK。”李永钦笑归笑,可不想真的把他惹恼。他乖乖地跑到沙发上坐下,掏出手机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尽管钱锟极力否认,但等到两个人并排躺在卧室的床上的那一刻,万籁寂静之时,他被转移开去的注意力终于被放回了那两个小小的、插着异物的洞上。他好像起了排异反应,伤口附近的组织不断挤压着银针,向他的大脑皮层传递出厌恶的情绪。

他试图侧过身子,但马上又摆正身体,脸面朝天。他从未躺得如此笔直,连脚背和脚尖都绷成了一条线。接着他轻轻地将自己的双手伸到屁股底下,眼睛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疼痛像慢性毒药侵蚀着他的身体,教他难以入眠。

他微微转了一下脑袋,看见李永钦背对着他,好像已经睡着了。他嫌热又爱干净,在床上也保持着安全距离,连钱锟贴得近一点都会不高兴。但今天钱锟决定为自己任性一把。他的右脚蠕动着向外蹭了过去,在隐约感受到来自另一个热源的温度的同时停下了动作。

他的脑子里一下闪过很多画面。他随便抓住了一个场景,在其中看见穿着初中校服的自己。他骑车路过家门前的工地,为了躲避行人而翻进了沟里。他的整个右腿小腿都被擦伤,泥和沙砾混进伤口里,火辣辣地疼。他只顾着那辆新买的自行车,到了学校才去处理自己的伤势,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去上课、考试。回家之后他也没告诉爸妈自己受了伤,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连结的痂都快掉干净了。

他从小就很会过日子。就像家里的药箱永远是满满当当,手机里还有专门用来记录保质期的APP。他所掌握的生活技能可以保证他一个人也能应对大部分困难。实际上他对身边的所有朋友都很少倒苦水或是示弱,更别提李永钦了。比起真情流露,更多情况下他是被惹急了,才会说一些慌不择路的傻话。

淡淡的羞愧和后悔突然漫上他的心头。钱锟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后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动作放得轻之又轻,房间里只听得见微不可闻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充电器被”啪“地一下从插座上拔了下来。他赤着脚走出卧室,打开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了进去。他打开社交媒体,刷到了黄冠亨在十分钟前发的帖子。照片里他可爱的舍友和另外一个男孩正同时摆出剪刀手对着镜头微笑。那个有着圆圆眼睛和漂亮卧蚕的男孩和黄冠亨挨得很近,脸上的表情在路灯的映照下似乎显得有些暧昧。他注意到这张照片可能是在江边拍摄的。在夜晚的江风中散步,这种事情听上去很浪漫,也很适合这些年轻火气足的小男生。

这似乎就是黄冠亨那个喜欢饰品的朋友。钱锟突然想起来他还没看对方发给他的链接。事实证明转移注意力的方法的确非常实用。他刷了五分钟的SNS、十分钟的购物软件,终于在将又一个商品加入购物车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锟?”

房间里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钱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地向声源处看去。只见卧室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李永钦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里面迷迷瞪瞪地走出来,声音和动作里都透出十足的困意。“你怎么不睡觉?”

“啊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吗?”钱锟有些局促,看上去对他的出现始料未及。

“没关系。”李永钦在他身侧坐下。他将手肘顶着膝盖,掌心托住摇摇欲坠的下巴。“如果你睡不着,你应该回到床上想点别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看手机。它会搞坏你的眼睛。”

“那样对我没用。你快回去吧,我没事的。”钱锟将语气放软,活像是在哄小孩子或者不听话的猫。他抓着李永钦的手臂摇了摇,用了两分力气试着将他往外推。

“那我也在这里陪你。”

钱锟猝不及防地被他的话噎住,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你说什么呢,别闹了。”

“那我们就一起回卧室。”李永钦的眼神不似作假。他弓着背,认真的目光从下向上地撞进钱锟的眼睛里,其中隐约能够看出一丝关心。他的睫毛扑扇得比平时要快,眼皮还有些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合上了似的。这话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却唤不起半分恶感,反而让人不由自主地向他妥协。

“真是服了你了……所以说你这个人啊。”钱锟叹了口气,将手机锁屏放在茶几上。他佯装气愤地看着对面的家伙,却见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许是被李永钦的表情逗笑了,他本来无意识间撅起的嘴慢慢地放了下去,眉眼也舒展开来。

李永钦拉起钱锟的手,用自己的手将他的包在掌心。他拉着钱锟从沙发上起身,按灭那盏开了没多久的灯,带他钻回还留有余温的被窝。他替钱锟掖好被子,下一秒带着他的铺盖翻了个身,手臂一搂,便将对方连人带被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钱锟觉得今天李永钦给他的惊喜,或者说惊吓略有些超标了。他的手脚不自觉地绷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出,不似在睡觉倒像在上刑。

“不热吗?”

“嘘!”李永钦隔着被子拍了他一下。他的头恰好靠在与钱锟的胸口平齐的位置,柔顺的发丝有意无意地搔着他的下巴,令他不由得往反方向挪开了一点。“不要说话,乖乖睡觉。锟你可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好呀,你学中文是为了骂我是不是。”钱锟被人手脚并用地缠着,不得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扑腾的这几下又引起了李永钦的不满。只听得黑暗中传来几声模糊的嘟哝,过了几秒,一阵浮夸的鼾声在他耳畔炸响。钱锟简直被他拿捏得毫无办法。他本想再说些什么来挫挫李永钦的锐气,奈何组织了一番语言之后还是想不到反击的话,便干脆闭上了嘴巴。

他还是第一次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与对方这么亲密地挨在一起。托李永钦的福,他再没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间便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李永钦起床的时候,钱锟已经不见了。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份精致的早餐,厨房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咖啡、煎蛋,还有夹着火腿和芝士的被烤得外酥内软的吐司。他摸了摸碗底,已经有些凉了。

等待加热的间隙他自觉地走到阳台上去收已经干了的衣服。这些衣服是昨晚洗好晾上去的,其中就有钱锟昨天换下来的一套。他的衣柜里有个角落放着钱锟的各种衣服,有睡衣、家居服、运动服、衬衫和牛仔裤。他们的穿衣风格很不一样,幸好他们在从不给对方送衣服这件事上有难得的默契。

屋内传来叮的一声,微波炉转好了。李永钦坐到餐桌前打开手机,给自己的中国表弟发了条信息。他往上划了划,看到小孩在昨天半夜还跟他发了好多条信息,向他炫耀自己和暗恋的男孩子去江边约会,度过了美好的二人世界。李永钦不以为意,谁不知道他亲爱的表弟是个连表白都不敢的怂货呢?看刘扬扬没有回复,他毫不留情地一个电话打过去,将贪睡的小孩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扬扬,快起来,你不会忘了我们有约吧?”

话筒对面传来一声模糊的脏话。李永钦今天心情难得的好,决定不跟这个野孩子计较。“我一个小时后到,记得要过来给我开门。”

在来中国之前,他只和刘扬扬在德国见过一面。那时他去旅游就借住在刘扬扬家,等他长到二十三岁来中国发展,最开始的几个月依旧借住在刘扬扬家。刘扬扬虽然拿着中国护照,但他从出生开始就在德国生活,大学毕业后才选择在中国定居。对于习惯了西方思维模式的李永钦来说,他们两个可谓是一拍即合。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他热衷于“骚扰”他的表弟的原因。

上午十点,毒辣的阳光肆意地对街上的行人展开了无差别攻击。李永钦拿出墨镜戴上,视野顿时变得一片粉红。粉红的建筑、粉红的树、粉红的路砖,以及远处站在大街上的粉红的刘扬扬。他走到对方身边,和他并肩站着打量起面前的橱窗来。橱窗用铁艺架子和小人偶被装饰成工业化的风格,在黑白灰的背景里摆着几幅用色大胆鲜亮的画,看起来十分具有冲击性。

“这是新的。”他指着其中一幅画。

“对啊。我前几天买回来的。”刘扬扬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画廊的门,“进来吧。”

刘扬扬是个货真价实的音乐高材生,一手小提琴拉得出神入化。虽然如此,他却用攒下来的钱置办了一家自己的画廊。李永钦在这里也有自己的座位和绘画工具。他的位置紧挨着落地窗和花园,还摆着一幅盖了白布的画架。

“你又要画你的礼物?”刘扬扬打开灯,语气中带着揶揄。

“对,快画好了。”

“你这叫什么,先上车后补票啊?我怎么记得你以前不喜欢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呢。”

李永钦横了他一眼。刘扬扬被他看得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他仗着李永钦的中文还没好到能读懂他的唇语的地步,无声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爱情的力量。”

不过有一点刘扬扬算是说对了,他不是在乎形式的人。不是会有很看重自己的生日或是纪念日,逢年过节总要大办一场的人吗?但李永钦绝不是其中一员。他也会为了家人朋友用心地准备礼物和惊喜,以同等的心意回报他人的爱,但这些对他而言并不是必要的。

与之相对的,钱锟是一个很看重仪式感的人。

他们认识的第三个月,李永钦已经摸清了对方在约会上扭捏的作风,也乐得自己掌握主动权。他还没从表弟家搬出来,于是他像往常一样约钱锟在酒店见面。和平时不同的是,钱锟在答应后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要一起吃晚饭吗?我请客。”

他翻了翻日历,在确认了没有其他安排之后欣然同意。

他顺着导航找到了餐厅。这家餐厅开在某栋公寓的一楼,坐落在一个在中国随处可见的老式小区里。店面不算大,装修走的是温馨家居风。暖黄的灯光、小巧的绿植和大量的蕾丝桌布让人卸下生活的压力,只想全身心地享受美食和当下的时光。

餐厅里几乎坐满了。餐桌之间隔得很开,因此并不显得拥挤。钱锟是餐厅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落单的人,李永钦便一眼就找到了他,径直走到他的对面落座。他注意到对方今天的装束似乎有特意设计过。深色的扎染T恤衬托出他白皙的皮肤,身上佩戴的一些恰到好处的小饰品令他看起来时髦又帅气。

“你为什么突然要给钱吃饭?”

“请客。”钱锟纠正他的用词,“这个叫请客。”

“你为什么要请,客。”李永钦跟着他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

钱锟耸了耸肩,“没什么啊。就是我刚好加薪,还挺高兴的。”

李永钦埋头翻着菜谱。当然了,幸亏他们贴心地加上了英文注释,不然他就得拿着翻译软件来点菜了。“加薪?”

“呃……就是工资多了。你知道工资吗?”

“我知道工资。”他在脑子里默读了几遍这个词,找出了尘封已久的释义。升官发财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喜事,这个理由也完美地说服了他,“那挺好的,祝贺你。”

钱锟被他奇怪的口音逗笑了。他一直提起的心落了回去,脸上也实打实地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谢谢。你想吃什么?这里的酱牛肉很好吃,你要试试吗?”

“哦,我不吃牛肉。”李永钦突然想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下来吃一顿正儿八经的饭。除了有一两次约在酒吧,钱锟还偶尔会在半夜做完之后点宵夜来吃。但是他认为那是不健康的习惯,让他在本该睡觉的时间捏着鼻子忍受食物油腻的味道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怎么可能坐下来一起吃呢?

“啊,我不知道,不好意思。”钱锟的眼神有些窘迫,“你还有什么不吃的吗?"

“有。我不吃所有的水果。”

“所有的吗?”

李永钦被他惊讶的表情逗笑,“是的,所有的。”

“那我来看看……你想吃这个吗?”钱锟哗啦啦地翻着菜单。突然他的身子向前倾,将菜单内页转到正对李永钦的方向立起,手指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他家的烧鸡做得也很好,你觉得呢?”

“好的。我不太懂,你来吧。”李永钦乖巧地点点头,将菜单合起平放在桌上。他看对方一时间好像有些怔愣,便歪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拜托你啦。”

“啊……好的。”

钱锟不动声色地按捺住心中泛起的沮丧,抬起手示意服务员点菜。

后来李永钦回想这件事,发现他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出对方藏着的心思。他从善如流地接受了钱锟关于请客理由的说辞,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在美味的饭菜上,对面前的人的微表情视而不见。甚至在那一晚,他还因为心情很好而想出了些稀奇的花样来折腾对方,从第二天的退房短信来看钱锟直到上午十一点才出了房门。就在他快要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的时候,上个月的某天,他突然在朋友圈看到自己的中国朋友们不约而同地晒出和恋人的合照,还都写上了“七夕”这两个字。李永钦随便抓了一个幸运的小朋友提问,这才知道七夕就是中国的情人节。直觉驱使着他翻了翻日历,惊讶地发现钱锟以“涨薪”作理由请他吃饭的那天正是去年的七夕。

哪怕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哪怕他自认为并不是自恋的人,也不禁想到一个有些荒谬的可能性。是不是从那时开始,钱锟就有一点喜欢自己呢?

“中国人都这么谦虚吗?”他将这个故事讲给刘扬扬听。

“这个叫内敛。”刘扬扬纠结着怎么开口,“还有吧,哥哥。虽然中国人确实没有我们这么open,但是基本上也不会到你家这位这个程度。”

李永钦从两种颜料中分别蘸取了一点,将它们混合在一起。笔尖的细毛在颜料中一圈又一圈地搅动。原本泾渭分明的两种色彩渐渐地交汇、融合,不分你我。他抬起手,将这新生的颜色点在画布上,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其实钱锟觉得,自己为李永钦做的事绝大多数都是在剃头担子一头热。他从李永钦家出来后便去了培训机构,踩着第一节课的铃声匆匆赶进教室。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们开始吧。”他坐到琴凳上。

等他终于把上午的学生送走,时针已经走到了钟表的最上端。他收拾东西走到前台,像往常一样在那里找到了正坐着玩手机的董思成。

“来啦。”董思成看见他,站起来对他打了声招呼,“走吧,吃饭去。”

“今天吃啥?”钱锟问他。

“老样子呗,你有想法吗?”

钱锟摇摇头。他们对视了一眼,不知怎地双双笑出声来。说来也好笑,他和董思成二十多年的友谊始终离不开“吃饭”这两个字。中学时代他们就一起冲在去饭堂抢饭的最前列。到了大学,两个人在小城的一南一北,也拦不住他们隔三差五约出来到处探店。现在工作了依旧如此。这二十多年来,几乎每年钱锟的生日他都和董思成在一起。

只是有一件事他没敢告诉对方。去年的元旦,他先约的其实是李永钦。

元旦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个不大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比起一个节日,它更像是商家和消费者的狂欢。然而对于钱锟来说,这一天作为他的生日又有着另一层含义。

在他居住的这个城市,一月已进入了隆冬。初雪的痕迹已经从大地上消散,寒潮依然在如林的高楼间徘徊。钱锟出门去赴董思成的约之前将自己最厚的衣服一股脑儿地拿了出来。等他出门的时候,他整个人便被包在白色的直筒羽绒服里,围着一条棕色的格纹围巾,脚踩毛绒内衬的羊皮靴,像只笨重的北极熊。

他在一家清吧里提前预约了位置。屋子里开了空调,他在座位上落座后便如释重负地将外套脱了下来。他前几天刚去剪了头发,乌黑的碎发下露出一张嫩白的小脸,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令人不禁联想到草莓馅的糯米团子。

董思成在微信上说他还有十分钟到。钱锟打开另一个APP,在首页刷到了李永钦刚刚分享的照片。李永钦不喜欢用朋友圈,钱锟就悄悄在这里关注了他。要知道,弄到这样一个有名的帅哥的社交账号可不要太容易了!

这几张照片可以充分体现出他们的派对有多热闹。钱锟没有去过那种场合,但他认识的朋友里不乏精于玩乐的人。李永钦告诉他派对是在朋友的别墅里举办,但看上去他们却像是在KTV或者迪厅:迷幻的灯光、背景里桌上和地上摆着的酒瓶、贴得很近的男男女女……颇有种纸醉金迷的味道。

而他们是怎么拒绝对方的呢?他回忆着他们的几句对话。

“你一月一号有空吗?”这是他问的。

“有朋友约我了,抱歉。”这是李永钦的答复。

钱锟将头轻轻地砸在桌面上,长叹了一口气。

“干啥呢,我一来你就叹气。”他正忧郁着,对面突然坐下一个人。董思成将手里提着的纸袋和蛋糕盒子放在桌面上,丹凤眼里盛满了不解,“怎么了这是。”

“没事。”钱锟十分自觉地要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礼物和蛋糕,被他一手挥开。

“急什么,先吃饭。还没点菜吧?”

“我哪敢啊。那肯定得等我们董老板来了才行。”钱锟装出一副做小伏低的样子,面上终于带了些笑。

“我可跟你说,本来有人要来约我去什么聚会的,我都为了你给推了。今天得好好宰你一顿。”董思成哗哗翻着手里的菜单。他先看酒水。这里的鸡尾酒很有特色,是店里的调酒师自己研发的口味,在圈子里有很好的口碑。

“聚会?”钱锟手里翻着自己的那份菜单,眼睛却停在他的脸上,“是Ten吗?”

“你知道啊?哦对,你们认识。他找了我好几次,可是我这个人别的优点也没有,就是讲义气。哪能怎么办呢,只好拒绝他咯。”

钱锟一时间有些心虚。他知道自己有点不够意思,当即决定如果明年还能约到李永钦——或者其他什么人,那么他们只能在深夜场等到他,而他的晚餐依旧属于董思成。但他同时又有些窃喜。现在立场调转过来了,李永钦才是被抛下的那个。

“那谢谢你啊,我最好最讲义气的董思成小朋友。”钱锟拖着声音,放软了语气,仿佛撒娇一般地道。董思成急忙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一大片鸡皮疙瘩,身体力行地向他表达出自己的嫌弃。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处的那个炮/友还不错吗?怎么样了?”

“还行吧。”突然被发难,钱锟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是还只是炮/友,就先这样呗。”

“真服了你了。”董思成浑然不觉他口中的“炮/友”就是他们前一秒还提到的人,只知道对方身体健康、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长得还挺帅。他相信钱锟是个靠谱的人,但对方和不认识的人一夜情这件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不得不多操心几分。“喜欢的话试试看也不是不行。”

“也没有。我觉得谨慎点比较好。再说了,我就算喜欢他也是自己图开心,他对我什么意思真没那么重要。”

董思成深以为然。“人生嘛,自己开心就是最重要的。”

那天他们玩得尽兴,钱锟惯例将和董思成一起的自拍混在九宫格里发上了朋友圈。他没有配文字,只是加了几个语焉不详的表情。谁想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他就收到了李永钦的信息。

“原来你昨天跟WINWIN去玩了啊TT。”

他看了一眼发信的时间,是凌晨。钱锟退出微信,想要打开另一个APP,却在手指点下去之前的瞬间改变了主意。他重新打开与李永钦的对话框,在里面打下几个字。

“是啊,我们去喝酒了ovo。”

要不要告诉他实情?钱锟点开输入栏,打进去的拼音慢慢变成文字,写着他真正想说的话。

昨天是我生日哦。

所以WINWIN来跟我吃饭——钱锟正在键盘上纷飞的手顿住。他翻了个身,躲开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将自己连人带手机都蒙在了暖呼呼的被子里。他又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半晌,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已经输入的信息全部删除。

如果他们遇见得更早一点就好了。如果他们以更加体面的方式遇见就好了。现在的钱锟不是能够靠一腔爱意冲动行事的人,他们也不是值得豁出去的关系。说到底爱情是什么呢?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对李永钦的感觉是不是爱情,那它比起现在安定的生活来说又算得上什么呢?成年人的恋爱充满着保留与试探。不,或许不是成年人,只是钱锟自己。

他向上翻了两条,翻出当时李永钦拒绝他后他们的对话。

“我们有一个跨年party,你要来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为何其实无关紧要,他和李永钦并不是同一类人。

“下次吧,谢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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